文 ｜ 王月丹（北京大學基礎醫(yī)學院免疫學系教授）

近日，云南省腫瘤醫(yī)院及昆明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三醫(yī)院在美國《干細胞與發(fā)育》期刊發(fā)表致編輯的信中，報道了世界上第一例因為應用干細胞治療2型糖尿病而發(fā)生未成熟畸胎瘤（一種罕見的惡性生殖細胞腫瘤）的病例。

治療糖尿病為什么會得上惡性腫瘤呢？相信很多人都會心生疑問。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干細胞治療還安全嗎？

一位49歲的男性病人，為了治愈患有17年、每天需要注射20IU的胰島素的糖尿病，于2020年6月在北京的一家醫(yī)療機構，接受了了iPS（誘導性多能干細胞）來源的干細胞治療。

兩個月之后，病人的血糖和胰島素水平并沒有得到任何改善，可是他的左上臂卻出現了一個腫塊，并且在之前干細胞注射部位回流的腋窩淋巴結也發(fā)生了腫大。

病人手術前的影像學檢查結果（黃色箭頭指示左上臂腫瘤和局部淋巴結轉移）

圖片來源：《干細胞與發(fā)育》

經手術切除后，其病理診斷為未成熟畸胎瘤，進一步檢查發(fā)現，病人的頸部和鎖骨下淋巴結有腫瘤的轉移。經過兩輪化療之后，腫瘤仍然存在著進展。病人后面又接受了25次50Gy的放射治療和四輪化療，病情才得到穩(wěn)定的控制。

病人應用干細胞治療糖尿病未果，卻因此發(fā)生了惡性腫瘤，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得不償失。為什么會這樣呢？干細胞治療還安全嗎？人們不禁會產生出這樣的疑問。

干細胞治療，簡單說就是將干細胞注入人體內，修復受損的組織細胞，對疾病進行治療的方法。

干細胞是指尚未成熟分化、具有成為各種組織器官細胞潛在功能并可以保持自身數量穩(wěn)定的細胞。干細胞也被稱為“萬能細胞”，能夠自我復制和分化成為多種功能不同的組織細胞，為很多原來的“不治之癥”患者帶來了新的希望。

三位科學家因它得諾獎

1956年，美國醫(yī)生愛德華•唐納爾•托馬斯首先在兩名同卵雙胞胎之間進行了世界第一例骨髓干細胞移植，以治療其中一位白血病病人。這標志著人類干細胞治療的首次應用。

目前，骨髓造血干細胞移植療法已經成為了白血病、再生障礙性貧血等血液系統疾病的有效治療方法。

1981年，英國遺傳學家馬丁•埃文斯從小鼠體內分離成功得到了胚胎干細胞。2004年，Le Blanc 等報道了首例成功應用半相合異基因間充質干細胞移植治療移植物抗宿主病的病例，從而使干細胞治療進入新時代。

2006年，日本科學家山中伸彌將OCT3/4、Sox2、c-Myc和Klf4這四個基因轉入到成纖維細胞中，使之轉變成為能夠分化成各種組織細胞的多能干細胞，這就是著名的誘導性多能干細胞，簡稱iPS。iPS可以擺脫人體胚胎干細胞制備的倫理問題，因此成為目前最受人們關注的一種人類干細胞來源。

為了表彰這些科學家對于干細胞的貢獻，1990年、2007年和2012年，托馬斯、埃文斯和山中伸彌都先后獲得了諾貝爾醫(yī)學獎。

干細胞治療是與人類基因組計劃同等重要的科學進步和成就，已經在世界各國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和應用。干細胞治療疾病譜已經從單一的血液系統疾病，擴大到了糖尿病、帕金森病、心梗、關節(jié)損傷、腎臟疾病、自身免疫性疾病，甚至新冠病毒感染等感染性疾病的治療。

據推測，目前干細胞治療應用最多的領域是腫瘤，市場規(guī)模達到277億美元，其次為治療糖尿病，市場規(guī)模達200億美元。

我國也高度重視干細胞的研究。截至2021年10月，我國經過衛(wèi)健委備案的干細胞臨床研究機構數量已經達到了133個。根據很多科學家的預測，未來干細胞應用將遠遠超過疾病治療的領域，會成為人類抗擊衰老、延長生命、提高生活質量等的選擇。

但是，這次病人在治療糖尿病這種普通疾病時卻出現了惡性腫瘤的情況，為干細胞治療的安全性帶來了疑問。

這起事件會不會讓我國的干細胞治療也陷入停滯狀態(tài)呢？有沒有必要為此叫停干細胞治療的研究和應用呢？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因為干細胞治療是人類治療疾病和改善健康狀態(tài)的需要，是人類享受健康生活的必然選擇。在世界范圍內，其已有了廣泛的研究和應用，并在不斷地發(fā)展并取得新的成果。

如何應對治療中的安全性問題

我們該如何應對并解決干細胞治療中的安全性問題呢？

首先，應該對干細胞治療進行分級和分類管理。從干細胞治療的發(fā)展史可以看出，干細胞治療可以分為造血干細胞移植、天然干細胞治療和iPS療法三個階段和三大類。

其中，造血干細胞移植已在臨床上廣泛應用了幾十年，安全性和有效性都已獲得驗證，成為常規(guī)的臨床治療技術，因此對其監(jiān)管完全可以按照醫(yī)療技術進行管理。在實踐中，我國的監(jiān)管部門也是這樣操作的，在具體的干細胞治療管理辦法中，都沒納入造血干細胞移植治療。

對于天然來源的干細胞療法來說，一般使用的干細胞性質比較穩(wěn)定，發(fā)生潛在的致癌風險比較低，而且已經有了比較廣泛的研究和一定的應用，安全性比較確定，可以算作是低風險的干細胞治療，可以在監(jiān)管部門的指導下進行應用。

而iPS需要應用基因轉染或者化學誘導的方法，對細胞進行重編程，存在比較高的細胞惡變風險。例如，在前面提到的病人腫瘤組織中就檢測出了ABCB4等16個基因的突變。因此，對于iPS這類涉及細胞重編程或者基因編輯的干細胞療法，應該列入潛在致癌高風險的干細胞療法，進行比較嚴格的監(jiān)管，加強細胞治療產品的質量控制及應用后的病人健康監(jiān)測。

其次，要恢復人類干細胞治療的醫(yī)學屬性。凡是應用干細胞治療人類疾病或者改善人類的健康狀態(tài)，都屬于醫(yī)療服務的范疇，關乎病人的健康和生命，必須要強調其醫(yī)學屬性。

目前，很多從事干細胞制備和研究的技術人員并沒有醫(yī)學研究的學科學位，也沒有臨床醫(yī)學的專業(yè)學位，缺乏從事醫(yī)學研究工作所必需的醫(yī)學知識和醫(yī)學技能訓練，無法保證執(zhí)行干細胞治療這種醫(yī)療行為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另外，在實際工作中，輸入干細胞治療時，存在著無處方就進行干細胞治療的情況，這不利于《醫(yī)師法》的貫徹執(zhí)行，也為患者的健康和生命安全埋下了隱患。

此外，還要加速對干細胞療法及其實施機構與人員的審批、備案和準入工作。

實際上，在我國除了已經在有關部門備案或者得到監(jiān)管部門批準進行臨床試驗研究的干細胞治療項目之外，還存在一些以醫(yī)療美容或者身體保健為名而執(zhí)行干細胞治療的機構和人員。這些現象的存在嚴重干擾了干細胞治療安全、有效、規(guī)范和有序的開展，導致一些干細胞治療行為和機構及從業(yè)人員，脫離了監(jiān)管部門的視線，不僅無法保證干細胞治療符合相關的安全和治療規(guī)范，而且也無法對治療過程中發(fā)生不良反應進行監(jiān)測、統計和預警。

在一些進行干細胞治療的機構中，部分從業(yè)人員甚至連基本的健康證也沒有。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應該盡快對從事干細胞治療的機構進行逐一核查，對符合條件的機構進行備案，納入規(guī)范化管理的體系中，嚴格管理；對于不符合條件的機構，要嚴禁開展干細胞治療。

對于現有從事人體干細胞治療研究與應用的人員，應該加強醫(yī)學資質審核和醫(yī)學培訓，全面保障干細胞治療安全、有效地開展。

從2015年到2018年，我國已經在干細胞領域投入了超過20億元的中央財政經費。干細胞治療不僅是我國科技發(fā)展支持的領域，也是現代生物醫(yī)學研究與應用中進展最快的領域之一，是我國科技核心創(chuàng)新生產力的重要組成部分。截至2018年10月，我國在干細胞研究領域的專利數量就已超過1500件。

因此，治療糖尿病未果而發(fā)生惡性腫瘤這一事件，再次為我國的干細胞治療安全性管理敲響了警鐘，也為推動我國干細胞治療的規(guī)范化監(jiān)管、促進其加速干細胞治療及其研究的進展帶來了新的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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