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中國科學報》記者 張晴丹
(資料圖)
在旁人眼里,祁第是一個很“瘋狂”的人,從不按常理出牌。
從小不好好讀書,后來隨便讀了個地方普通大學。就在親戚朋友都以為他畢業(yè)后會接手家里的生意時,他突然“覺醒”了,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985高校,并拿下了博士學位。
畢業(yè)后,他進入一所國家級科研機構就職,科研起點挺高。沒成想畫風又是一轉,他辭掉了這份令許多人艷羨的研究所工作,到一所“雙非”高校“從零開始”。
此后,他一年內連續(xù)在地學領域頂刊Geophysical Research Letters發(fā)表三篇文章、半年建成高水平實驗室……這一次,他更是為所任教的集美大學帶來了校史上首篇Science論文。
北京時間9月30日凌晨,Science在線發(fā)表了這篇以祁第為第一作者的論文,聚焦北冰洋快速酸化研究。這項祁第“死磕”了5年的研究,終于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瘋狂”的經(jīng)歷:讀博期間跑兩次北極
在中國第七次北極科考中的一張照片上,祁第恣意地笑著,那時他還是廈門大學的一名博士研究生,正在潛心研究海洋酸化問題。
什么是海洋酸化?海洋是地球上重要的碳匯,不斷吸收人類排放到大氣中過量的二氧化碳,導致海水逐漸變酸。
在去北極之前,祁第參考的研究海洋酸化數(shù)據(jù)都來自國內外同行在網(wǎng)上的共享。“我也想擁有屬于自己的數(shù)據(jù)。”他在接受《中國科學報》采訪時說。
一個研究海洋科學的人,怎能不出海?而研究海洋酸化,又怎能不想去趟極地呢?
毫不夸張地說,北極是全球對氣候變化最敏感的地區(qū)。由于氣溫低,北極海洋比地球上其他海洋更易吸收二氧化碳,大約占全球20%,是酸化最嚴重的地區(qū),也是全球海洋酸化研究的“領頭羊”。
祁第共去了兩次北極,一次是2014年,另一次是在2016年,兩次都被評為北極科學考察優(yōu)秀隊員。當年的這番操作,讓人覺得他很“瘋狂”。
要知道,很少有人會在讀博期間跑兩次北極。因為時間跨度太長了,“雪龍”號科考船前往北極考察要三個月,這期間吃住、工作全在船上,而且出發(fā)前和返航物資準備以及樣品分析得用半年。讀博總共才4年,去北極考察就耗費了兩年多時間。
但祁第非??粗剡@兩次北極之行。“雖然過程很辛苦,但是這種經(jīng)歷特別重要,收獲很大。”
最初,他還會和其他同行的科研人員一樣,為能親眼看到北極熊而激動。后來,再有什么新奇的事物出現(xiàn),他都無暇他顧,因為要馬不停蹄地采集海水和海冰樣本。
除了要適應海上顛簸引發(fā)的頭暈目眩外,科考隊員還要在嚴酷的北極環(huán)境中執(zhí)行科考任務。尤其是冰站作業(yè)期間,既要應對北極惡劣的氣候條件,又要提防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北極熊,這對體力、耐力、膽量都是極大的挑戰(zhàn)。
祁第(左)在北極冰站放采水器 受訪者供圖
每次放下采水器,都要從表層探到底層,最深能到五六千米。共分為20多層,每一層需取三四個參數(shù),所有層算下來得采集七八十管樣品,然后每管進行測量,最后打包封裝貼好標簽,要花上好幾個小時。
這樣的采集流程,每到一個站點都要重復一遍。而站點與站點之間的航距又很近,有時甚至不到一個小時。
“我們都是不分晝夜,24小時隨時待命,只要開到下一個站點,立馬起來干活,一直保持這種狀態(tài)。”對做研究有一種“執(zhí)念”的祁第而言,這種累,既充實又快樂。
除了收獲大量寶貴的樣本數(shù)據(jù)外,他還在北極科考中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那是一位做物理海洋研究的同齡人。祁第當時的研究課題要解釋酸化海水為什么擴大,正好需要用到物理海洋知識,這位同行的出現(xiàn)恰逢其時。
2017年,他們合作的這項研究以封面文章的形式發(fā)在Nature Climate Change,這是祁第以一作發(fā)表的第一篇文章。該研究成果入選2017年度“中國十大海洋科技進展”,排名第一。
祁第教授參與中國北極科考的場景 受訪者供圖
歷時5年,47航次!“別人都不敢這么做”
近年來,全球都在聚焦海洋酸化研究,越來越多的科研人員參與進來,但能做出成績的寥寥無幾。
這不足為奇,相較生命科學、材料等領域來說,海洋科學領域要發(fā)CNS(Cell、Nature、Science三大頂刊)本就是一件難事。全球研究北極碳循環(huán)與酸化發(fā)在CNS以及子刊的文章大概也只有10來篇。
這次在Science發(fā)表的研究成果,歷時長達5年。這么長的時間跨度里,祁第又做了一件“瘋狂”的事。
他和團隊成員匯總了1994年~2020年間共47次北極調查航次里所有收集的數(shù)據(jù)。為什么說此舉甚是“瘋狂”呢?
“因為別人都不敢這么做。”一般做海洋化學研究的通過1~2個航次獲得的數(shù)據(jù),就能寫文章,而祁第集成了47航次才出一篇文章。
海洋化學領域,很少有人在熟悉碳酸鹽體系基礎上,還具備編程、大數(shù)據(jù)分析能力,也就無法做到研究的時間夠長、空間夠廣。所以他們的研究結果很難看出大的變化,也沒法跟氣候變化串聯(lián)起來。而祁第在讀書期間已經(jīng)練就了這些本領,在海量數(shù)據(jù)中“淘洗”出“真金”并不難。
根據(jù)他們的發(fā)現(xiàn),北冰洋酸化程度逐年增強,且影響范圍已延伸到北緯80°海盆區(qū),其酸化速率是其他大洋的3-4倍。同時,氫離子的增加率也比其他大洋快約4倍。
北冰洋快速酸化的主要原因,正是海冰消融:一方面暴露的海水表面增加了對大氣二氧化碳的凈吸收;另一方面冰融水對海水的稀釋削弱了其緩沖能力,加劇了大氣二氧化碳的入侵。
這對全球來說都是非常糟糕的“信號”,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也無法獨善其身。
因為人類排放的二氧化碳如同看不見的“病毒”,通過海氣交換可以滲透到海洋的各個角落,其對北冰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危害和影響是深遠和難于預估的。
通過北冰洋的年際變化,我們切實地看到人類對這片純凈海洋的破壞和傷害。若能“及時止損”,節(jié)能減碳,或許對未來海洋酸化的預言可以“原地止步”。
這篇文章讓Science編輯眼前一亮,除了研究內容非常全面外,就連配圖都做到了“極致”。別看正文只有4幅圖,補充材料里則提供了20幅圖,里面充滿了大量的詮釋,足見作者之用心。
所以文章發(fā)表過程很順利。今年1月份投出,8月份便接收,9月30日就發(fā)表了。
從普校“逆襲”,到扎根“雙非”
很難想象,祁第這樣一個如此熱衷科研的人,曾是一名“學渣”。
“小時候不好好讀書,因為家里做生意,總想著以后可以‘子承父業(yè)’,就隨便考了地方上的一所普通大學。”祁第說。
但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喜歡這一行,于是他開始熬夜苦學,考上了廈門大學環(huán)境科學專業(yè)的研究生。從此,他的人生軌跡徹底改變。
“我的碩士導師非常嚴苛,可以用‘變態(tài)’來形容,因為他的學生基本上都要4~6年碩士才能畢業(yè)。”祁第說。
他隨即補充道,這個詞有正面和負面之說。“負面指的是帶來痛苦;正面指的是,在他指導下的4年里,我打下了二氧化碳研究非常堅實的基礎,我認為它是碳酸體系最扎實的基本功。”
嚴師出高徒,這位老師帶出來的學生都能夠獨當一面。而且從這個“龍?zhí)痘⒀?rdquo;出來的全是“香餑餑”,很多老師搶著要。所以那個時候,祁第很快成了陳立奇教授的學生,繼續(xù)在廈門大學攻讀海洋化學專業(yè)的博士。
在陳立奇的牽線搭橋下,祁第與美國特拉華大學海洋科學與政策學院教授蔡衛(wèi)君開啟了長期合作,蔡衛(wèi)君對祁第非常認可。兩位導師同時也是這篇Science文章的共同通訊作者。
“蔡老師說,我的基本功并非最扎實的,甚至是他的學生里相對較弱的,但有兩點令他欣賞:第一是創(chuàng)新性很強,一點就通;第二是邏輯很強。這些優(yōu)勢在團隊中非常重要。”祁第回憶道。
博士畢業(yè)后,祁第到中國自然資源部第三海洋研究所工作。4年后,幾經(jīng)考慮下,去年他辭掉了這份令許多人羨慕不已的工作,到既不是985也不是211的集美大學任教。
這所“雙非”地方高校,在許多人眼里未必是最好的去處,但對祁第而言,卻是最對的選擇,這里承載了他無盡的科研夢想。
“學校愿意給我最高的待遇和最好的科研條件,而且支持我招攬我想要的專業(yè)人才,給了我很大的發(fā)展空間。”祁第說。
光是科研啟動經(jīng)費,學校就給了1000多萬。僅用了半年時間,祁第就把實驗室建立起來。速度之快,讓一些同行都感到驚訝。去年9月,集美大學極地與海洋研究院成立,祁第任院長。他的科研藍圖終于有了施展的天地。
僅用不到一年時間,他的團隊就擴展到如今的20多個人。令他欣慰的是,這個團隊很“抱團”,每個人充滿干勁兒,大家齊心協(xié)力、沒日沒夜地做研究、寫論文。
在集美大學的這一年,祁第帶領的團隊非常高產(chǎn),可以說“一年抵了好多年”。除了Science這篇,還發(fā)了三篇Geophysical Research Letters(Nature Index收錄,一區(qū)TOP),一篇Communications Earth and Environment(Nature旗下地學頂刊)。此外,還有多篇在投。
祁第是一個不愿意妥協(xié)的人。“我在發(fā)文章這方面,堅持寧缺毋濫,一定要‘死磕到底’,所投的文章必須保質,沒改個四五十遍都不會拿去投。”
最近,祁第正在準備寫一篇Nature的綜述,全面揭示北極的氣候變化,如何驅動碳匯和酸化的變化,研究尺度會從西北冰洋擴展到東北冰洋。“很少有研究團隊會把這兩者串聯(lián)起來,這會是我們接下來的一個重要工作。”
參考鏈接: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abo0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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