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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時被“忽悠”進組,27歲小伙發(fā)首篇Nature論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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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前的夏天,中科院生物物理所園區(qū)回蕩著悠長的蟬鳴。劉昊走進柳振峰研究員的辦公室,當時他22歲,正在讀大四,想要到柳老師的實驗室里實習。
柳振峰在電腦上打開一張PPT,這是植物光合作用的分子機制圖。在植物細胞中,葉綠體像一個個迷你“生產(chǎn)車間”正在繁忙工作。然而這些“生產(chǎn)車間”自己內(nèi)部培養(yǎng)的“工人”——蛋白質很少,90%以上的蛋白質要從外部引進。這些蛋白質要進入葉綠體發(fā)揮作用,這就需要經(jīng)歷一段復雜的運輸過程。
“你知道葉綠體膜上這個幫助蛋白質‘進門’的結構是什么嗎?”柳振峰試探地問,這個知識點有些冷僻,他沒指望劉昊能答上來。
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回答得頭頭是道——這正是他感興趣的研究方向!就這樣,師生初次見面的短短幾個小時里,劉昊就贏得了柳振峰課題組的入場券,并確定了未來5年的博士研究方向。
近日,27歲的劉昊以第一作者身份在國際頂級學術期刊Nature上發(fā)表了相關論文,解析了葉綠體蛋白質傳送器的組裝原理。這時柳振峰才笑著承認,當初他有意“忽悠”了一下這個小伙子:“我沒告訴他這個課題到底有多難?!?/p>
被“忽悠”來的Nature一作
光合作用就是植物通過葉綠體,把光能轉化為化學能的過程。這可以說是地球上最重要的化學反應。沒有光合作用,就沒有我們眼前多姿多彩的生命世界。歷史上,光合作用的機制研究曾多次斬獲諾貝爾獎。
“在光合作用中,植物如何做到高效地吸能、傳能、轉能,是科學研究的核心問題之一?!绷穹鍖Α吨袊茖W報》解釋。而葉綠體中有著復雜空間結構的葉綠素蛋白復合體,正是至關重要的能量“傳送器”和“轉換器”。
葉綠體中的蛋白質,可以大致分為兩種來源:不到10%的蛋白質是由葉綠體自身內(nèi)部的基因編碼的;90%以上的葉綠體蛋白質就像其他大多數(shù)蛋白質一樣,是由細胞核中基因編碼的。后者要進入葉綠體開展工作,需要連續(xù)穿越葉綠體特殊的內(nèi)、外雙層膜結構。為它們開辟道路的,是名為TOC-TIC的蛋白質轉運復合體。位于葉綠體外膜上的轉運體被稱為TOC,位于內(nèi)膜上的轉運體則被稱為TIC。
在過去30年間,組成TOC和TIC的不同蛋白亞基已被陸續(xù)發(fā)現(xiàn),而二者構成的TOC-TIC超復合體如何組裝,如何跨越葉綠體內(nèi)外膜,又如何組成前體蛋白的運輸路徑,這一系列的關鍵科學問題的答案都還未能研究清楚。
“在真核生物體中,葉綠體和線粒體是具有雙層膜結構的細胞器,像葉綠體TOC-TIC這樣能夠跨越雙層膜的蛋白質轉運復合體比較罕見,并且具有非常重要的生物學功能。它本身的組成和結構非常復雜,而且在細胞內(nèi)的含量很低,因此研究難度還是很大的,可能做很久都做不出來?!绷穹逭f。
然而看著眼前這個“初生牛犢”般的科研苗子,柳振峰怕把他“嚇跑了”,有意在表述上“打了個折”。
“這個課題很有趣,不過可能要做4-5年,不一定有結果,你愿意來嗎?”
22歲的劉昊接受了挑戰(zhàn):“當時找到柳老師,就是出于對植物膜蛋白的興趣,所以不管5年還是更久,只要能做出來就行?!?/p>
科研攻關,從“洗菜”開始
對冷凍電鏡研究來說,樣品的質量極為關鍵。“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很多時候,同樣擁有冷凍電鏡的研究單位,之所以有的能快速做出高質量的結果,有的遲遲難以突破,主要瓶頸和問題往往就出在樣品的收集和制備環(huán)節(jié)上。
在植物和藻類中,葉綠體TOC和TIC蛋白的天然豐度比較低。如何從葉綠體中獲得又多又好的TOC-TIC超復合體拿來做實驗,成了研究初期最大的難題。
植物葉綠體的優(yōu)質來源是菠菜。于是去菜市場拎5斤菠菜,再回實驗室把一大盆菠菜清洗、分離、提純,這一系列操作,成為劉昊做研究的常態(tài)。
久而久之,這個小伙子成了洗菠菜的“熟練工”:要想洗得干凈,就得用蒸餾水反復沖刷,每一片綠葉都清洗6遍;同時,還不能使用超聲波等技術清洗,只能輕柔手洗,以保護TOC-TIC超復合體的完整形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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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常洗菠菜,白大褂都洗綠了,劉昊就穿著它做實驗 (課題組供圖,下同)
劉昊自嘲地說,洗菠菜已經(jīng)成了他的“職業(yè)病”,即使回家洗菜、擇菜,也保持著實驗室的手法和速度。
但藻類葉綠體樣品的收集,就沒這么容易了。
柳振峰團隊曾經(jīng)向國際衣藻資源中心(Chlamydomonas Resource Center)訂購實驗所需的萊茵衣藻。然而,這株漂洋過海的藻種經(jīng)過長途運輸,經(jīng)歷了被噴酒精和消毒等重重波折后,到達生物物理所時,幾乎“沒剩幾個活細胞”,險些被扔進垃圾箱。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態(tài)度,劉昊還是把藻種放進安裝了光源的恒溫搖床中搖著。“我沒事就去看看它,一直都長得很緩慢,但突然有一天,它變綠了?!?/p>
另一株來之不易的藻種,則多虧了一位“好心的瑞士老先生”。他是瑞士日內(nèi)瓦大學的Jean-David Rochaix教授。2018年召開的第二次世界生命科學大會上,Jean-David得知柳振峰課題組正在開展這方面的工作后,便主動提出共享自己實驗室的帶有特殊親和標簽的藻株。用這個藻株做實驗,意味著將大大簡化提取步驟,加快實驗進程。
但由于種種原因,在長達2年的時間里,他們一直沒能拿到這個藻株。在Jean-David的不懈堅持和爭取下,藻株終于先輾轉寄到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楊文強課題組,之后再轉交給柳振峰課題組。
獲得足夠的實驗樣品后,他們很快使用冷凍電鏡技術,對TOC-TIC復合物中的孔道特征進行了細致觀察和分析,并揭示了葉綠體蛋白質傳送器的組裝原理。經(jīng)過半年多的反復審稿修改,這項研究終于在Nature見刊。
在柳振峰看來,這次研究結果的發(fā)表離不開國際交流和合作?!芭c一流科學家開放地交流和合作,能促成很多出色的成果,這株跨越大洋的藻種也證明了這一點?!彼f,“我們也毫不猶豫地把論文初稿發(fā)給Rochaix教授,并在征得他的同意后,把他的名字寫在了論文的共同作者中。”
這篇Nature只有4個署名
這篇Nature論文只有4位署名作者:博士生劉昊、李安節(jié)分別為論文的第一和第二作者,負責整個技術路線和相關實驗的實施;瑞士日內(nèi)瓦大學Jean-David Rochaix教授為共同作者,參與該項課題技術路線的設計和結果分析討論;柳振峰則為通訊作者,負責統(tǒng)籌研究的整體設計和協(xié)調研究過程。
在Nature網(wǎng)站2021年6月發(fā)表的一篇文章中指出,對PubMed-MEDLINE數(shù)據(jù)庫列出的3000萬篇論文的一項分析發(fā)現(xiàn),作者的平均人數(shù)從1975年之前的1.9人上升到2015-2019年間的5.9人。一篇頂刊論文,署名十幾人甚至幾十人的情況早已屢見不鮮。
柳振峰表示,自己課題組產(chǎn)出的論文作者人數(shù)偏少,與科研的不同組織模式有關。他們的這種“小團隊作戰(zhàn)”,有限的參與者每個人都必須承擔“大量的工作”。相應的,也往往有“高密度”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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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振峰團隊(上排左四為柳振峰)
對此,劉昊和李安節(jié)深有體會。
在本科生階段就確定研究方向的劉昊,在之后4年間幾乎只做了這一個選題。大到設計實驗、調整方向,小到跑菜市場買菠菜、連續(xù)十幾個小時扎在實驗臺前提純蛋白,他事無巨細地挑起了這個課題的大部分工作。
“在我們課題組,柳老師對我們的要求是,每個人都要完整掌握實驗的全套流程。”李安節(jié)說,“這樣會很辛苦,但對我們的成長非常有益。”
實驗后期,李安節(jié)主要負責分子動力學模擬,但這一體系不同于傳統(tǒng)結構解析,還需要有扎實的計算機科學、生物化學和生物物理學等學科背景。李安節(jié)花了兩周時間,一頭扎進新領域的文獻海洋,“程序跑通的那一刻,真感覺挺厲害的!”
在這個課題組,發(fā)論文的效率也許不是最高的,但人才培養(yǎng)的效率卻并不低。
不要只摘“低垂的果實”
在柳振峰看來,從結構生物學的傳統(tǒng)優(yōu)勢出發(fā),闡明光合作用的微觀機理,是一項“值得投入幾代人”的研究。
過去200余年間,國際上與光合作用相關的研究成果已經(jīng)十余次問鼎諾貝爾獎,被諾貝爾獎評委會評價為地球上最重要的化學反應。其中,光合膜蛋白的三維結構研究一直是國際公認的高難課題,它也被認為是一個國家結構生物學研究水平的重要標志。主持完成了我國第一個膜蛋白的晶體結構測定的科學家,正是柳振峰的導師——中國科學院院士常文瑞。
1998年,柳振峰來到生物物理所常文瑞課題組,選擇了一個“看似不可能”的課題——菠菜捕光復合物的結晶和結構解析。在延期畢業(yè)近一年后,柳振峰終于在Nature上發(fā)表得到國際同行高度認可的論文。
2018年,柳振峰在實驗室第一次見到劉昊時,也拋出了一個“看似不可能”的課題。如今,時隔近20年的兩篇Nature論文,串起了3代結構生物學者的科研人生。
隨著冷凍電鏡和深度學習技術的快速發(fā)展,過去解析一個分子結構需要幾年的時間,如今發(fā)展為僅需幾個星期,甚至幾天。那么,結構生物學研究背后的真正問題又是什么?
劉昊記得,柳老師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不要只摘“低垂的果實”。因此,柳振峰招收學生時,從不關注對方發(fā)過幾篇論文,只關注對方“愿不愿動腦筋、會不會提問題”;在他的課題組,從沒有論文發(fā)表的數(shù)量要求,只關注一項研究是否把科學知識的邊界往前推動了一大步。
對劉昊來說,結構生物學研究最令他激動的一刻,不是得知文章被Nature接收的一刻,而是解出TOC-TIC超復合體電鏡密度的一刻:“我也能解出這么難的問題?”與探索未知的收獲相比,在頂刊發(fā)表論文就顯得“平淡多了”。
正如柳振峰所說:“解析結構并不是我們的目的,更重要的是發(fā)現(xiàn)結構背后的規(guī)律性原理。結構生物學的真正核心在于提供開創(chuàng)性的框架,為后來研究者帶來新的啟發(fā)、新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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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振峰課題組開展戶外活動
相關論文: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86-023-05744-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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